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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树丰在长安只是一个小人物,金吾右卫校尉这样的小武官,长安大街上扔块砖能砸死八个校尉。

但陈树丰这个校尉与别人又不太一样。

金吾卫是皇宫禁卫,与左右卫一样负责戍卫皇宫,天子出行,仪仗车辇等等事宜,看起来杂乱,其实一个词就能概括,“天子近侍”。

一个金吾卫校尉当然不足一提,但是陈树丰这个校尉在长安时却跟一个人关系很不错,简直是臭味相投的知己。

这个人姓刘,名骆谷,刘骆谷无官无职,在长安却交游广阔,上至国公尚书,下至贩夫走卒,他都能轻易与之交上朋友,而且他还有一种独特的魅力,但凡与他成为朋友,往往都是真朋友,能够互相在危难间帮忙的那种。

刘骆谷与陈树丰的交情也不浅,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校尉,都不记得在怎样的场合里结识了刘骆谷,刘骆谷交朋友的方式令人很放松,不主动谄媚,也不刻意清高,两人的相识就是这么巧,陈树丰往往能在很多场合里恰好巧遇刘骆谷,长安街上某间商铺相遇,两辆马车在某条路上相遇,两人的家眷莫名在某个权贵的游园会上相遇……

各种相遇后,不是朋友也会成为朋友。

刘骆谷有个本事,他能将任何朋友轻易发展成知己,甚至可以是生死之交。

这个也很容易,有心安排几次危难,趁机出手相助,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拼尽力,感动之后便引为知己了。

陈树丰就这样成了刘骆谷的知己。

再后来,刘骆谷跪在陈树丰面前长泣不起,很诚实地告诉陈树丰,他是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麾下部将,奉命在长安为安禄山打点各路权贵朝臣。

陈树丰表示理解,边将手握兵权,离长安权力中枢又远,大唐的很多节度使都在长安留驻心腹,专门打点朝中权贵,一旦有人参劾边将,留在长安的心腹还要着急忙慌为边将灭火,陈树丰早已司空见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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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份并不妨碍陈树丰与刘骆谷的知己关系,安禄山如今仍是忠于大唐天子的边将,也说不上各为其主,陈树丰与刘骆谷反倒愈发亲密无间。

就在陈树丰奉命护送裴周南赴任安西之前,刘骆谷邀约陈树丰深谈了一次,这一次二人的主要话题是顾青。

顾青与安禄山的恩怨更是话题的重中之重,然后刘骆谷向陈树丰提了一个请求,请陈树丰到任安西后,想办法拿捏住顾青的把柄,再派快马送来长安,安节帅一定重重有赏。

陈树丰并不在乎安禄山的赏赐,但他无法拒绝一位知己。

于是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出,安西军将士因顾青被严旨训斥而军心动荡,陈树丰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机会,安西军不稳,将士私下非议君上,这是个完美的借口,这个借口如果再发挥一下,可以将火引到顾青身上,毕竟顾青是安西军主帅。

所以陈树丰在未得裴周南命令的情况下,率兵擅自闯入安西大营,锁拿了几名部将,同时陈树丰判断出顾青一定会派兵来救,于是刻意将几名部将掳到沙漠深处严刑拷问。

一切都是谋而后动,一切都在陈树丰的计划之内,直到此时此刻。

“咱们抓了三名安西军部将,已经死了一个,去看看地上那个还活着吗。”陈树丰扬扬下巴示意。

麾下骑队军士上前探了探刚才那个被战马拖拽了几里路的部将,片刻后,军士禀道:“陈校尉,这人还有一口气,不过若再用刑怕是活不了了。”

陈树丰皱眉喃喃道:“若人都死了还没拿到他们的口供,倒是麻烦,裴御史那里不好交代呀……”

麾下部将迟疑道:“陈校尉,顾青那里恐怕更不好交代吧?”

“无妨,我等是奉命监视顾青和安西军的皇差,顾青胆子再大也不敢拿我们怎样,再说,被我们拿下的这几人确实有罪,他们私下议论君上,我们可是拿住罪状的,就算死了,也是被我们处决,顾青难道敢公然包庇谤君之罪人?”

陈树丰并未将死掉的那名安西军部将放在心上,对他来说,知己刘骆谷的嘱托比安西军将士的性命更重要。

“去把晕过去的那个叫醒,再问他几遍,告诉他,只要他供出顾青对天子不满之言辞,哪怕只有一句,我便放过他……”陈树丰冷冷朝地上那名动也不动的安西部将瞥了一眼,轻声道:“你可以引导一下,不一定要说实话,只要说出来的是我想听的话,他就能活命,明白吗?”

部将会意地点头。

转身走到那名昏迷的安西部将面前蹲下,一皮囊清水倒在他脸上,部将眼皮蠕动几下,悠悠醒来。

李嗣业的部将皆是陌刀营所属,身材高大魁梧,此刻却被陈树丰折磨得不成人形,部将醒来后恢复了神智,随即怒目圆睁,破口大骂道:“田舍犬奴,有胆与我拼个你死我活,妄想对我安西军屈打成招,你打错了主意!”

骑队部将蹲在他面前,冷冷道:“好死不如赖活,这个道理你不明白?没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,只问你一句,顾青有否在你们安西军部将面前流露过对天子的任何不满,或是说过怨恚朝廷的话,只要你能记得一句,并画押认供,你不仅能活命,长安更会有人给你升官,给你一个果毅都尉如何?”

安西部将狠狠呸了一声,道:“尔等与顾侯爷何仇何怨,狗屁大的校尉,竟敢公然构陷当朝县侯,军镇节度使,狗胆包天!我卢生权岂是为虎作伥的卑鄙小人!”

骑队部将嘴角露出残忍的微笑,咧开的嘴唇里,两排白牙在阳光下折射出森森的光芒。

“好,让我们来试试,是你的骨头硬,还是我们的刀口硬,卢生权,你早已是必死的罪人,我们给你活命的机会你却不知珍惜,看来你是不想活了。”

卢生权嘴角也咧开,哈哈大笑:“今日便让狗贼你看看,我安西军将士的骨头硬不硬!”

…………

龟兹大营。

顾青阴沉着脸坐在帅帐内,他仍在等消息。

斥候已放出去无数拨了,分赴大营的各个方向,以半径百里为限,每隔半个时辰便有斥候飞马赶回大营,禀报搜索的进展。

等了一下午,斥候仍未打探到陈树丰一行的具体消息。

天色已黄昏,眼看要天黑了,顾青神情不由浮上焦虑之色。天黑以后搜索的难度会更大,而被锁拿的三名部将活着的希望则更小。

正在犹豫要不要再派几支兵马出去找人时,一名斥候匆忙狂奔到帅帐前,大声道:“侯爷,沈田将军在北边五十里外发现陈树丰一行人经过的痕迹,地上残留未被黄沙掩埋的马粪和胫甲叶片,是我安西军陌刀营将士专配的鱼鳞甲。”

顾青大喜,急忙道:“令沈田所部快马追上去,一定要将陈树丰给我截下来!”

斥候刚应命,顾青犹豫了一下,道:“等等,我与你一同去!”

说完顾青传令常忠点齐三千兵马随他出营,趁着残阳未落,顾青率军快马加鞭往北方疾驰而去。

当天色完黑下来,沙漠之中已分不清方向时,顾青迎面遇到了传递消息的斥候。

“禀侯爷,沈将军所部已发现陈树丰一行,并分兵包抄,在正前方二十里处将其拦下来了。”

顾青急忙问道:“被拿下的安西军部将可曾受伤?”

斥候摇头:“小人不知,此刻两军正在对峙,天黑未知对方究竟。”

顾青当即下令加快行军,朝正前方飞驰。

三千兵马举着火把,斥候在前方引路,一个时辰后才赶到沈田所部驻地。

此时所有人都处于沙漠之中,四周一片茫茫不知方向,顾青赶到时沈田正骑在马上气得大叫,扬着马鞭与远处的陈树丰所部对骂,扬言要将对方碎尸万段。

骂归骂,但沈田却动也不敢动。

他很忌惮陈树丰的身份,倒不是怕死,而是怕冲动之下斩杀了陈树丰,会给侯爷带来大麻烦,于是只能下令麾下兵马将其围起来,等侯爷赶来处置。

见顾青率三千兵马星夜赶来,沈田不由大喜,急忙下马拜见。

“侯爷,那个陈树丰简直该被千刀万剐,来安西这么久,竟没看出这个平日不吭不气的人竟比毒蛇还毒!”沈田气愤地道。

顾青也下了马,站在一座沙丘上远远注视着陈树丰的营地,一边道:“陈树丰怎么了?被拿下的部将还活着吗?”

沈田摇头,凄声道:“已经死了一个,陈树丰对他们用了刑,有一个没熬过去……被他们拿住的陌刀营旅帅卢生权吊着一口气刚才朝咱们喊话才知道,那卢生权也重伤了。”

顾青脸色顿时铁青,脸颊不住地抽搐。

“敢害我安西军将士性命,好。以前是我走眼了,竟没发现这么个祸害……”

二人正说着,对面陈树丰的骑队忽然策马行出一骑,挥舞着旗帜朝顾青驰来,跑到顾青面前,亲卫们将他拦住,那人大声道:“小人传陈校尉的话,陈校尉愿与侯爷单独一谈,请侯爷……”

话没说完,顾青忽然冷冷道:“韩介,把他砍了!”

韩介眼中冷光一闪,随即拔剑出鞘,一道寒光掠过,马上的骑士咽喉喷溅出一股鲜血,不敢置信地圆睁双眼,从马上栽倒气绝。

一旁的沈田暗暗吞了口口水,露出敬畏之色。

都说顾侯爷脾气不好,今日算是见识了。

顾青看都不看地上不时抽搐的尸体一眼,盯着前方陈树丰的营地缓缓道:“我顾青从来不接受谈判,只有你死我活。沈田!”

“末将在!”

“你我兵马加起来六千,给我将他们团团围住,传令擂鼓吹号,三通鼓后进攻!”